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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统钎:遗产旅游研究的问题与方法——《旅游论坛》2021年3月刊
来源:中国文化和旅游产业研究院 日期:2021-12-21 浏览次数: 字号:[ ]

  遗产旅游研究是近年来旅游研究领域的热门话题之一,特别是在文化和旅游融合的背景下,遗产旅游的关注热度也空前高涨。基于此,在《旅游论坛》的支持下,由中山大学张朝枝教授作为召集人,邀请到南京大学张捷教授、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邹统钎教授、北京联合大学孙业红教授、人民大学苏明明副教授就遗产旅游研究的相关问题展开了讨论。在上一期刊出的对话中,大家就遗产旅游的概念与内涵形成了初步共识,即游客到访具有保护传承价值的地方进行的活动,遗产价值才是遗产旅游区别于文化旅游与生态旅游的核心。本期拟就遗产旅游的研究问题与方法展开讨论。


01 遗产旅游研究的核心问题

  张朝枝:

  遗产类型的多样化意味着社会对遗产价值认知的多元化,看起来好象遗产无所不包,似乎什么都可以是遗产,也什么都可以称之为遗产旅游,如果这样下去,遗产旅游研究还有什么独特的研究对象或研究问题吗?是现在热门的文化认同与文化自信?还是大家多年争论遗产保护与旅游利用的矛盾?是旅游与遗产的相互作用?还是通过遗产与旅游的互动关系来观察社会发展?

  苏明明:

  我感受最深刻的是认同与文化自信的问题,我们的自然遗产当中包含很厚重文化内涵,而我们的文化遗产也体现了中国人的自然观。在遗产旅游中如何去表达,去解说遗产的自然与人文价值,从而推进大家对于传统文化的理解,进而去实现文化的传承,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的建构,我觉得这可能是遗产旅游区别于其他类型的旅游研究的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

  另一个遗产旅游独特的研究问题就是保护和利用的互动关系。从遗产研究的角度来讲,旅游只是遗产保护和活化利用的途径之一,但却是一种比较主流的,符合保护需求,又符合当大众种需求和社会发展需要的一种利用方式。所以,遗产的保护、价值的传承和旅游利用之间是怎样的互动关系,以及如何通过旅游更好的去促进遗产的保护和价值的传承,我觉得是遗产旅游研究的一个关键的问题。

  此外,遗产旅游过程中的多主体冲突与协调也是一个重要的研究问题。一方面,因为遗产的多样性,在遗产保护和旅游发展的过程当中,不同的主管部门、当地居民、旅游者、旅游行业等等主体都会参与进来,这些多元主体对于遗产价值认知和认同会存在不同的观点,必定会在遗产保护和旅游发展的过程中产生碰撞。另一方面,旅游承接地方化与全球化,当地居民和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地域尺度的游客同时在遗产地进行互动,他们的文化需求和情感需求都不同。遗产旅游如何起到一个中间人的作用,去协调不同主体、不同尺度的价值认同,更好实现遗产的价值传承,我觉得是非常值得去探索的一个问题。我记得张朝枝老师有一个研究介绍过多元价值理解冲突的问题,如开平碉楼的突出普遍价值强调中国乡村社会主动接受全球化的见证,但游客们更关心碉楼的主人们去国外打工的艰苦生活,所以,尽管世界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侧重于全球化的地方表征,但从旅游发展和价值解说的角度,需要从具有地方性的情感关联和情感需求来建构我们的价值解说,这就涉及到遗产旅游的全球与地方价值的冲突和协调,这些都是遗产旅游的研究问题。

  孙业红:

  我以前认为遗产旅游主要研究遗产保护和旅游之间的关系,但随着对于遗产的认识不断深化,认识也发生了一点变化。如果我们认同遗产在某些程度上是非物质的,那么这个物质载体就不一定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或是旅游过程中要关注的主要内容。当然这是建构主义的想法。如果基于这样的一种认识,遗产在利用的过程中就不会被耗尽,因为它是无限的。如果它是非物质的,那么我们认识到的意义或者是价值,理论上应该是无限的。而我们看到的这种物质载体在利用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各种各样的矛盾,应该是一段时间内因为需求过度所造成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在旅游过程中可能要关注的是对于需求的管理和对供给的控制。

  另外还有一种观点我觉得也蛮有意思的,就是最近我们一直在提遗产活化,很多人在提旅游是遗产的一种活化形式。但如果按照我们对于遗产的这种最新认识,遗产是非物质的,为什么还要进行活化?需要活化说明它已经死去了。如果它一直处于一种旺盛的状态,能够被传承下来的,理论上来讲它是不需要活化的。所以很多人也可能会觉得这种活态的遗产本身就是一种矛盾体。我们在旅游的过程当中更加关注的物质实体,不见得是我们要保护的核心。所以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它让我们深入思考传统上认为的遗产旅游的核心问题——遗产保护和旅游利用之间的矛盾,或者是二者之间的互动的关系。研究这一关系让我们更好地去看待我们要保护的遗产本身在旅游发展的过程当中是如何演化的,或者是怎样通过遗产来满足现代人需求的,从而更好地让我们的认识或者我们的参与过程更加有意义,成为遗产的一部分。我想这可能是未来的研究中需要注意的,因为现在国内这方面的研究相对比较少。另外,在建构的过程当中,对于地方文化或者对于国家和民族的这种认同,本身就是遗产非常重要的内容。因为它是非物质的,所呈现出来的形式或者载体应该是怎样的,或者说在游客的眼中显性载体如何去表达隐性内容,可能是我们要关注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是我的一个认识。

  邹统钎

  我认为遗产保护与旅游利用之间的关系,是遗产旅游研究中最传统、最核心的问题。但是我们大多数都看到和强调的是它们的矛盾,现在更多地应该要去寻找这种协同机制,考虑怎么通过有效的方法来实现最后的保护与利用的统一。在很多情况下,旅游的发展还是因为要促进遗产拥有者的社会自觉、文化自信和经济自立。遗产保护的策略有很多种,生产性保护,项目目录,传承人保护,整体性保护,博物馆化保护,舞台化保护等等。从遗产旅游的视角来看,我比较欣赏的一个概念是生产性保护。旅游除了是作为一种教育形式,还是一个产业。通过探讨依托遗产旅游发展的生产性保护机制,既能够实现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促进社会自觉和文化自信,也能够促进当地遗产主人的经济自立。

  张捷:

  保护和利用的问题,实际上我觉得这可能正好是遗产旅游的两个构成。讲到保护的时候就是遗产,讲到利用的时候就是旅游,我们遗产旅游在这个领域里面,关于核心问题的这两个方面我觉得梳理是蛮好的。讲到遗产保护,要保护什么,怎么保护?保护和利用这两者之间是怎么会冲突的?遗产旅游之间要怎么衔接?怎么来避免这种冲突?具体可研究的东西就非常多了。从遗产的角度进行梳理,就是遗产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基本的属性是什么,基本的构成元素是什么,同时还要按照教科文组织OUV的概念。第二个就是利用的问题,涉及的不只是利用,而是我们针对遗产的相应对策

  其中对遗产旅游来讲当然最重要的是旅游方面的利用。这里面要考虑怎么找到遗产和旅游的重叠。我举一个例子,当年做住建部历史文化名镇村保护规划导则研究的课题,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 “意象”导向。我发现旅游和保护之间重叠的最大的一个领域就是“意象”。遗产保护的重要体现就是景观意象,然后拓展到整个遗产的意象。那么遗产有物质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很多民俗的,如果是要从景观角度也有很多。这个意向就可以作为遗产的核心内容,那么其他不能旅游利用的我们就把它保护;其他和意向能够一起合作起来的,就可以进行重叠,可以两方面同时进行。我们当时写了一篇文章提出了意象导向型旅游规划模式,并用这个方案做了一些地方的规划,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另外,除了保护的方面,还涉及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可视化问题。比方我做江苏吴江旅游规划时,做了一个古诗词跟旅游的专题。通过这个古诗词发掘了当地的“渔文化”,并利用古诗词里面名句,作为当地的营销口号。所以,遗产保护和旅游发展要寻找一些能够兼顾、重叠的领域进行拓展。

  当然,遗产核心问题还是回避不了遗产的内涵和主体价值,因为遗产最终还是有一个主体认同价值的问题。自然遗产要好一点,因为更多是从科学角度出发的;但是人文遗产的话,与文化相关和文明主体相关的主体价值一定不能忘掉。

  张朝枝:

  从刚才大家的讨论来看,基本都认为遗产旅游主要是研究遗产的保护与利用问题,我不否认保护与利用是遗产旅游研究的关键问题,但是生态旅游与讨论保护与利用的问题,遗产旅游所讨论的保护与利用与之有什么区别,可能需要反思。因此,我有几点不同的看法:一是关于遗产的研究,如果遗产的保护与利用首先是研究遗产的话,遗产的价值、遗产的属性、遗产的保护等关键问题,但这些问题似乎应该是遗产学者,包括考古、历史、建筑、地质、生态,甚至也包括文学、艺术等学科背景的学者们所擅长并关注的问题,我们从旅游学的角度充其量只不过是旅游者对遗产价值的认知,旅游对遗产保护的积极影响。二是关于遗产的利用,旅游是遗产的一种主要或常见利用方式,但我们其实更多是在关注遗产地的旅游现象,即遗产地只是旅游活动发生的背景,并没有涉及遗产本质属性特征对旅游的影响,这样的旅游研究本质上与一般的旅游研究并无区别,算不上遗产旅游研究。

  因此,我个人认为遗产旅游研究应该至少包括两个方面的研究,第一个方面是关注遗产与旅游的相互作用,这是解决遗产保护与利用的底层逻辑,只有深层理解旅游发展对遗产保护的影响,以及遗产认定过程或者说遗产化的过程对旅游的影响,才能够更好地理解遗产保护与旅游发展的矛盾机制,更好地指导二者关系的协调。比如刚才我们提到的遗产旅游是否增进文化认同、文化自信的问题,也就目前大家所说的“以旅彰文”的问题,又比如遗产旅游是否促进旅游发展的可持续性问题,也就是“以旅朔文”的问题。当然,二者间的作用机制也包括刚才张捷老师所说的二者间的交集的问题,如“意象”的问题。第二个方面是通过观察遗产旅游来观察社会,从本质上讲,遗产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建构与管理过程,而旅游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推动发展过程,由于遗产和旅游都涉及多元价值观主体的问题,如何形成多方利益共享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通过对这一过程的观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与理解社会,即遗产旅游的研究本质是一种关于社会的研究。这种研究方向的分类有点象我们旅游研究,一种是“旅游管理(Tourism Management Studies)”研究,即重点关注旅游组织或者旅游服务的运营管理,另一种是“旅游研究(Tourism Studies)”,即重点关注旅游的影响。


02 遗产旅游的研究方法

  张朝枝:

  一般认为,遗产旅游研究也就是旅游研究的一个分支,由于旅游现象的复杂性,旅游研究的方法非常多元化,甚至已经超越了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的范围。在遗产研究领域,由于批判遗产研究盛行,作为批判遗产研究的主要方法即话语分析的方法,是否也会成为遗产旅游研究的主流方法?

  邹统钎:

  遗产旅游研究产生理论是可能的,但未必会有自己专门的研究方法。这个差别在哪里?当前从话语视角的研究,可能更多是关于遗产本身的研究。在遗产旅游研究中,往往比较强调实用主义,会更多地从行为视角、产业视角和社会现象这些角度上做研究。所以我觉得遗产旅游新的理论肯定会有,但是研究方法我并不觉得会有专门的研究方法。因为在很多情况下,根据不同的学科背景,不同的行业需要,可能采取的方法是不一样的。现在话语视角的东西,实际上还是存在一个问题。遗产的内在价值取决于所处的政治、文化、历史观念、价值与意识形态,取决于对它的语言符号表征与建构。人们对遗产的研究具有明显的阶级性与时代性。不同的视角采取不同的研究方法,所以我觉得不一定说哪个方法就一定先进,遗产旅游将来还是多学科的、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是主导。

  孙业红:

  因为遗产涉及范围实在是太广,确定遗产旅游的核心研究方法可能比较难。批判遗产的方法可能更多是思维层面上的,还不是一个具体的在实证研究或者是在操作层面可以用的一个方法。但是我觉得批判遗产的方法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即我们不能盲信一些结论,尤其是在这种权威话语比较盛行的时代。全球尺度上,我们可能会更加关注国际组织怎么认定遗产。在国家层面,我们也可能会从管理的角度关注遗产,这也是为什么我国有很多学者会积极介入到产业当中去的原因。

  批判遗产也让我们去思考一些以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比如我之前读到一篇文章对博物馆陈列的批评,认为遗产一旦离开它原来存在环境,就已经是一种破坏了。但是我们一直认为,如果它不离开原来环境的话,可能本身早就已经没有了,更没法保护或者传承利用。我们在做农业文化遗产研究的时候也在讨论,到底是不是应该用博物馆的形式去做一些农具的陈列,或者是做与农业生产相关的一些生活用品的陈列。有的专家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有的可能也在思考,如果离开了农户的生产环境,这种陈列到底是不是有意义?所以我想批判遗产的这种思维,会鼓励我们不停地去思考现在的一些做法是不是合理,也有可能会鼓励着我们去创造一些新的想法,推动我们的知识生产,而不是看到某一说法就去认同。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在做实证研究的时候,很多学生可能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就是他看到一个观点,马上就认可,然后就沿着这个观点开始往下去分析,分析到最后发现和我们要做的这个研究的初衷好像还是不太一致,这就是最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形成批判思维造成的。

  苏明明:

  接触到批判遗产研究也是其实最近从张朝枝老师的那个翻译那本《遗产利用》开始。我觉得从批判遗产的视角,主要是想跳出关注遗产本体物质性,对遗产的物质性背后所代表价值的非物质性,物质可能会消失,但它的价值可以被传承。但我个人觉得,如果说所有遗产都是非物质性的,可能有点太过于绝对,我觉得遗产的价值传承于本体和和价值两条线,遗产的本体是价值的承载,它有利于遗产价值在代际之间,穿越时间和空间进行传承,并且是有些内容,可以通过这种实体性来来进行感知的。从旅游的角度来讲,非物质层面的价值也需要落实到一些物质性的内容上,他们的情感,他们的记忆,他们的认同,需要一个物质的桥梁。当然,过分强调这种物质性也会损失掉部分遗产价值。所以,我认为批判理论实际上对我们是一种启示,从某种程度上他强调了在遗产本体背后的精神与意义,这种非物质性的力量对遗产本体本身会产生很强的影响。在遗产旅游中,我们需要通常旅游产品设计、旅游解说等方式把遗产背后的非物质意义展现出来,向不同的游客进行传播。但在遗产旅游研究中还是要超越遗产非物质性观点,我最近一发表的一篇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与女性赋权方面的研究,就有审稿人批评我误用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他认为我的研究所关注的回绣技艺是一种非物质技术,但我的研究中所讨论的都是一些物质性特征,比如它被作为文化展示,作为旅游纪念品开发,这些都具有物质性。但我觉得物质与非物质还是不可分离的,在遗产旅游研究中还是要融合二者一起进行考虑。遗产旅游研究可以对遗产研究做了一些理论贡献,比如遗产旅游中的身份认同、价值传播、记忆建构等问题。

  张捷:

  这实际上是一个范式的问题。遗产研究应该可以有多种范式,如经验主义把遗产看做是经验的对象;实证主义则强调遗产的实证及其客观证据的属性;人文主义强调遗产中包含的人的体验和主观乃至个体主观的价值;所以后来的建构主义就会认为遗产就是一种人们建立在主观认识上的一种建构;结构主义会强调遗产背后存在的某种决定性社会文化经济结构;马克思主义则可以将遗产作为上层建筑而重点观察研究那些决定这种上层建筑的经济基础;现代主义会坚持遗产的进步价值及真理属性;其它可以借鉴的研究范式可以有后现代主义乃至女性主义等范式(表1)。

表1 学术范式与遗产研究方法学类型

注:此表为张捷教授在对话后自行整理

  批判性研究也是一个范式方法,批判性研究可以作为几个宏观研究哲学范式之一(表1)。在人文地理学中,批判性研究范式或方法往往会从一个结构方面进行分析,又常常带有对现实社会的批判而显得激进,马克思主义又是其中的最为典型、最为活跃(尤其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甚至可以说最为有效的范式,所以在人文地理学中批判性研究通常是与结构主义、激进主义、马克思主义紧密联系的。我们现在提到的“批判理论”,包括一些后现代研究,都会强调一种“critical thinking”。批判性(critical)在西方的语境中是一个双关的语词:第一层含义(狭义批判)就是我们现在讲的我批判你,你批判我,相互找茬,找你的问题,这是批判。但 “critical”另外一个含义是“critical thinking”,也就是关键性思维,翻译为关键性更准确。比如Gillian ROSE的《Visual methodology》(中文翻译版《观看的方法》)这本书,按照作者自己是说法,全书的基本框架就是一个“critical analysis”,一个“model”,一个“framework”,她这个框架有批判吗?应该是有,但批判不是主要的,它是一个“关键性”的,通过某一个关键性视野来讲的这么一个问题。所以,批判性研究只是一个范式的问题,批判性研究的话语分析方法会不会成为遗产旅游研究的主要方法呢,我认为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段时间,或者某一个群体的某一个时代,它可能是,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可能不是。至于一些后现代范式的各种研究,利用各种power(社会力量)的批判性分析或关键性分析,则似乎是一种常态了。值得一提的是,Power分析中的power实际上是指影响某个现象的各种个人、社会、文化、经济乃至科学技术等多范围领域的“社会力量”,包括了人、组织、制度、机制等实体和非实体的主体;现在在多个学术圈中常常翻译为“权力”,似乎难以完全匹配原始语义,因此这个术语的翻译值得斟酌。

  所以,在中文语境中,将critical heritage study 翻译成“批判遗产研究”,可能不妥,因为中文语词“批判”常常是一个动词。比如西方有个理论叫“critical Marxist theory”,如果翻译成“批判马克思主义理论”(我还真的读到过),那肯定会把很多人吓坏。因为在经典的人文研究范式里,马克思主义是最具有批判精神的。当然马克思主义在西方人眼里,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结构主义类型。所以从这个角度我觉得,可能就会出现以马克思主义为代表的批判理论转向后现代的这种基于话语的批判理论。在这个转型的过程当中,出现一个很重要的一个现象,即从早期对现实的批判转向基于话语的后现代批判。另外,我个人觉得,批判性方法的典型旅游研究案例,是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的概念对社区旅游研究中关于社区对旅游业态度的研究:它从不同群体涉及的旅游利益关系,来分析不同人群对旅游业的态度,这就非常关键、直观、简明和有效。

  张朝枝:

  我的理解来看,所谓的批判遗产研究并不完全是中文语境中常见的具有批评意味的批判,更多的从一种反思性的视角来认识遗产,分析遗产为什么可以成为遗产,以及遗产之所以成为遗产的这个过程中所反映的社会关系问题,其实质是通过遗产化的过程来观察与分析社会,所以国内也有学者主张将其翻译为“思辨遗产研究”。

  张捷:

  我觉得也可能刚好相反,批判性遗产研究(或者遗产的批判性研究方法)不是透过遗产看社会,而是通过社会关系来找问题关键的一个方法。我的理解是大家以前对遗产的界定的模糊的,不确定的,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方法,实证主义范式希望能找到一个客观的标准,但却又找不到一个固定的、一个可以用归纳法归纳出来的标准,所以才有批判研究范式。再举一个例子,讲遗产化,既可能是一个是我们已经发现或者已经收藏的遗产,也可能是一种业已存在但没有被我们认识和发现的遗产,需要我们重新认识它。当我们重新认识它或有效保护它时,就是活化。比如丽江的东巴文,其实本身并非一个成熟的文字,但后来因为旅游的发展反而慢慢地推动它趋向成熟了。我曾经在当地询问相关专家,东巴文是否在历史上曾经作为一种普遍使用的文字,但据说没有普遍性地使用过,只是民间才很小众的使用这个东西。所以,我认为是因为我们的旅游发展或者旅游研究推动了东巴文的进一步系统化发展,包括东巴文词典都出来了。所以我觉得旅游对遗产的价值影响大概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是旅游对遗产价值的导向性,比如博物馆,为了这些遗产的活化,首先就要考虑游客的视角,为旅游者服务,那么它的价值阐释往往会受旅游引导。第二是旅游对遗产价值挖掘的促进,比如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很大程度上刚开始都是由旅游推动的,是因为旅游发展的需要而被挖掘出来。第三是旅游对遗产价值的创造,有些可能本来是模糊甚至虚无的遗产,因为旅游发展的需要而被创造出来。

  上面的的三种类型,至少有一种不是我们所希望的真正的(或者原真的)遗产,其核心是怎样理解遗产价值的问题。比如珠宝,珠宝的原矿价值地质学家最清楚,但珠宝的市场价值或价格往往是由于其后期的工艺,以及人们对它的认同和消费效用。遗产也是一样,它的价值也可能是源于后期人们的加工及其对它的认同,而在这个过程中,旅游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它并不是促进了遗产的原来价值,而是促进了遗产原来文化价值的生产,因而这个延伸下去就又涉及了文旅融合和文化创意产业的核心问题了。

  张朝枝:

在遗产旅游研究中,我们的基本价值观与价值立场应该是什么?我们如何认识遗产,以什么样的立场来看待遗产保护与利用?

  张捷:

  我还是用你这个所谓的批判性方法、我称之为关键性思维的方法。我的基本立场是,既然叫遗产旅游,那必须首先想到的遗产本体,但在讲遗产本体时并不能仅仅局限于遗产本体,这是“critical thinking”出发点。不过,遗产是当地文化与历史空间的现场连结,拔苗助长的方式将遗产与物质脱离肯定也不行,所以我觉得遗产本体还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遗产本体,哪里还有什么遗产旅游。当然,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放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以西方的遗产价值观来认定和发现遗产,把我们的文化遗产仅作为一种陪衬,这是不符合我们文化自信建设的,从学术上来讲也是不客观的,这里需要批判性或者关键性思维,关注民族认同或文化认同、文化自信的问题。所以我经常反对讲什么东方主义,实际上那很大程度上还具有西方这个文明为中心的这一个概念。



  张朝枝:

  感谢大家的讨论,不过虽然批判遗产还是一个较新的视角,但大家对批判遗产研究与遗产旅游研究的关系还是有一些共识。其实,批判遗产研究起源于对权威遗产的批判,但其意并非否定权威话语之于遗产的意义,而是呼吁对遗产多元价值特别是底层价值的关注,在遗产旅游研究中,涉及遗产价值认定与表述,需要多关注不同利益相关者对遗产多元价值的理解与诉求。同样,批判遗产强调遗产的非物质性,强调物质遗产背后的精神与意义,是唤起大家更全面地理解遗产价值,在遗产旅游研究中要关注遗产旅游与游客的认同、记忆、情感等方面的关系。批判遗产的研究方法是通过话语分析来研究遗产化过程中的社会,其本质是透过遗产观察社会,对遗产旅游研究而言,我们要洞察遗产保护与旅游发展之间的矛盾,当然首先必须厘清遗产化对旅游发展的影响,以及旅游化对遗产保护的影响,或者说二者之间的作用机制,但也需要通过观察保护与利用二者间的相互影响来观察社会,即遗产所处的人地关系系统,从而更好地理解遗产的生产、生存的环境,从而更好地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


来源:《旅游论坛》与UNESCO 遗产地可持续旅游教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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